未就业毕业生能否体面“蜗居”
来源：《瞭望》新闻周刊
大量高校毕业生涌入城中村，在此背景下，提升对城中村的治理和服务水平已成为当务之急。
广东省教育厅的数据显示，2013年有超过65万高校毕业生预期在该省就业。《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近期采访了解到，在广州这个拥有1600万常住人口的特大城市，城中村因其生活成本低廉、交通位置便利，成为大量尚在找工作的毕业生的首选落脚地。
记者在广州多个城中村走街串巷采访，接触到的高校毕业生们倒没有过多抱怨简陋的租住条件。不过，城中村的卫生、治安及消防隐患令人担忧，在人员仍在不断涌入的背景下，提升对其治理和服务水平已成为当务之急。
简陋住所“性价比高”
穿过一栋栋间隔不过两米的“握手楼”，顶着头上如同蜘蛛网般的电线，踏上墙壁贴满小广告的楼梯，打开一扇沉重的铁门，霉臭味扑面而来，屋里热如蒸笼。这是毕业后从郑州来到广州寻找工作的冀业霏和崔鸣鹤合租的地方，位于广州大道北蟹山村内的“白领恒诚公寓”。
与路对面高档花园小区形成鲜明对比，蟹山村内几乎都是当地居民用于租赁的自建房，楼间距狭窄得近乎不见天日。到处都是价格低廉的杂货店、小吃店、网吧和台球厅，环境纷乱，而且如果没有人带领，很难在岔路丛生的巷子里找到这个“公寓”。
走进崔鸣鹤和冀业霏两人合租的房间，室内仅有的电器是一个小型排气扇和两盏日光灯，角落里是一个转身都困难的卫生间，潮湿发霉的墙壁上爬着好几只蟑螂。由于不透风，在盛夏时节，记者呆不到3分钟就已汗流浃背，崔鸣鹤开玩笑说：“这种居住条件就像电影《功夫》里面那个‘猪笼城寨’一样。”
20平方米左右的房间堪称家徒四壁，只有一张床、一个小柜子、一个壁柜和两个板凳。每天晚上，这两个身高均在1.75米以上的男生，必须挤在一张1.5米宽、铺着破旧凉席和发黄床单的床上睡觉。“采光不好，白天都要开着日光灯，而且每天起床基本摸不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晚上太热了，有时候睡觉都开着门，反正没啥好给人偷的。”冀业霏说。
广州有100多个类似这样的城中村。毗邻一批知名高校的棠东村也聚居了大量未就业毕业生，这里外围环境一样脏、乱、差。记者跟着毕业于广东松山职业技术学院、来广州找工作的莫受妙走进棠东村，眼见狭小的理发店、洗衣店和快餐店一间挨着一间，店铺的毛坯墙上泛出霉斑，仅容三四人并肩行走的小巷污水横流、垃圾成堆。
莫受妙租住的房子位于棠东村内一栋自建房的一层。这间不到20平方米的房子里，推门进去就是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木椅，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和电器。屋外的车辆喇叭声、小贩吆喝声等混杂在一起，异常嘈杂。但莫受妙早已习惯了：“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工作都没找到，难道奢望去住高档小区?”
这些毕业生向记者表达了相同的意思：虽然条件简陋，但城中村的自建房租金十分便宜，一个月每人承担的租金至多不会超过500元，便宜的才200多元，而且多数可以“付一押一”，相比一般要“付三押二”的正规房产中介，这样的租房条件堪称实惠。对于刚刚从学校毕业，又未能找到工作的他们而言，这样的居住地点性价比已经十分高了。
“脏乱差”是普遍问题
年轻的租客们对家徒四壁没有意见，并不意味着他们对城中村的居住环境十分满意。安全、消防和卫生问题就备受诟病。“没被小偷光顾过，说明没住过城中村。”一名毕业生租客说。
湖南吉首大学毕业的李小兰来到广州找工作，目前租住在棠东村。她说，自己挂在五楼阳台的衣物经常带着一股浓浓的猪肉味儿，因为她所租住的楼下刚好是一个猪肉铺，“房子面积小、光线暗，打开窗户，和对面房子的墙壁距离不到半米。”
作为女生，李小兰晚上基本呆在房间内，不敢出门。不过在屋里也有担心的事。“城中村许多民房都没有消防通道和标志，如果发生火灾，后果不堪设想”，李小兰的大学专业是资源环境与城乡规划管理，“几乎每栋楼都乱拉电线，不符合房屋修建的安全指标，绿化与卫生水准更是别提了。”
已在棠东村生活了三年的吴周鑫虽然自称习惯了城中村生活，但他认为这里不适合女生居住。“楼上一个女生被偷过，小偷从‘握手楼’中间的缝隙就凭双手双脚撑着爬上来，从窗户伸手进来偷了女生的手机。听起来像电影吧?可这就是真事。”
棠东村一位拉租客的高女士直言：“一般派出所不会来查这边的流动人口登记状况，只有出事了才会来。如果被发现，交几百块钱罚款就完事了。”
“脏乱差”是几乎所有城中村的普遍问题。接受采访的毕业生租户们抱怨，他们每月都按要求给房东交了卫生费，但公共卫生环境却着实让人苦不堪言，如果享受不到应有的卫生服务，卫生费究竟收来何用?
长期从事公共管理研究的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教授蔡立辉认为，城中村违章违法建筑问题普遍存在，在中心城区高楼大厦的背后往往潜藏着大片杂乱、低矮、肮脏的村落景观，较少受到城市规划部门的有效管理和监督。“光城中村私搭乱连的电线就是明显的火灾隐患，这几年多次出现出租屋死人、城中村着火的新闻，早就敲响安全警钟了。”
南方民间智库专家委员会副主席彭澎告诉记者，不少城中村道路和街道布局狭窄、曲折、不成系统，通常是屋与屋之间的空地、人走多了成为道路，“四通八达难辨方向，容易发生抢劫和抢夺事件，抢劫者还容易轻易逃脱。再说一旦失火了，这种路消防车怎么进得去?”
城中村不宜粗放管理
高校毕业生租住城中村是无奈的选择。接受采访的毕业生表示，虽然条件不好，但住在城中村可以压缩开销，还能节省交通成本，方便求职就业。
崔鸣鹤刚来广州时，跑了好几个地方找房子，最后还是发现城中村最便宜。他说，自己没找到工作，生活费还得靠在外打工的父母出，“一个月吃饭和出门找工作至少花千把块钱，房租也就最多承受500元”。
冀业霏、莫受妙等毕业生说，他们居住的城中村到南方人才市场车程都不过半小时，就不用每天跑好几个小时去求职了。
受访专家提醒，城中村毕竟是社会诸多不稳定因素交杂之地，由于政府管理不到位，食品安全、人身财产、卫生环境等都令人堪忧，这种潜在威胁必须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
蔡立辉告诉记者，城中村的租金、消费确实非常便宜，与未就业毕业生的经济条件相适应，但城中村的房东们还没有完全实现从“村民”到“市民”的过渡，城中村的粗放管理不适应真正意义上的城市管理标准和要求。
蔡立辉说，城中村是基层政府、街道、居委会的“空穴”，城中村房东自主管理、自主服务的意识较差。在城市扩张的过程中，城中村仍然停留在落后的农村状态，没有实现“人的城市化”。因此，毕业生们作为租客交的卫生费、管理费往往成了房东的收入，很多管理者没有把这个钱用于公共卫生领域。
对于城中村的管理服务缺位，彭澎认为，目前许多城市仍是以“村民自治”的办法管理城中村，不少城中村内的治安都是由联防队员和保安负责，除非发生案件，否则警察一般都不会涉足城中村。
“近年来，广州市各级政府多次提出要治理城中村，但至今没有找到较为彻底的解决方案，尤其是在如何解决城中村的安全问题上。村内治安防范的力量往往靠集体经济的收入来解决，治安效果难保证。”彭澎说。
可以“蜗居”，也要尊严
环境如此糟糕，为何还有大批毕业生选择在城中村居住?受访毕业生和专家的回答基本一致：对于刚踏入社会、一无所有的未就业毕业生而言，城中村位置较好，既省钱又方便找工作，确实是临时落脚的不错选择。
但存在的未必就是最好的。充分考虑未就业毕业生的安置问题，整治好他们聚居地的治安和卫生环境，既是毕业生的迫切公共需求，也是城市文明进步的标志。
广东社科院研究员郑梓桢认为，城中村治理是城市管理、社会管理、社会建设的重要综合课题，应该抓紧解决。特别是现在城中村里面租住了这么多的待业大学生，他们是未来城市建设大军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关部门更有必要加快动作。
在解决这一问题的设计方案上，学者之间有一定分歧。彭澎认为，应将未就业毕业生群体纳入公租房、廉租房保障系统，如地方政府可考虑建设一些大学生公寓，为毕业两年以内的大学生提供低廉、安全的居住环境，以较低的租金扶助他们度过就业过渡期，两年后可提高房租或要求顺利就业者迁出。
蔡立辉则质疑其可操作性。“除了部分家庭确实很贫困的毕业生之外，并非所有的毕业生都真正、迫切需要政府提供安置房，而且对比公租房和廉租房的主要保障对象，未就业大学生显然不是这个社会最弱势的群体。”蔡立辉说，此外还涉及到社会管理的统筹问题和资源分配。未就业的毕业生往往喜欢到大城市找工作，但他们的档案已经回到了生源地，究竟该由哪里的政府来提供住房服务呢?
多位专家认为，更可行的方案是结合国家城镇化战略解决城中村问题。广东劳动学会副会长罗明忠表示，城中村为未就业毕业生在住房上提供了一个过渡性帮助，解决城中村的安全问题还应进行社会管理创新，“加强对城中村的管理服务不光需要关注未就业毕业生的需求，还要为流动人口提供优质的服务，如加强社会流动人口的登记制度、要求环卫部门提供好卫生服务、强化公安机关治安巡逻力度等”。
部分专家提醒，未就业毕业生作为受过国家高等教育的群体，应加强权利意识和自我保护意识。目前，不少城中村都有专门针对流动人口及出租屋管理的单位，毕业生在租住房间时需要注重手续健全，不应私底下签订租住协议，规范行为是对个人权益的最好保障。
郑梓桢建议，租住在城中村的未就业毕业生应主动向当地政府反映环境问题、卫生问题、水电问题、治安问题等，向城市管理部门提出申诉，主动寻求有关部门的帮助。(文/记者詹奕嘉黄浩苑 实习生宁小倩)
